人那么不聪明,非常可怜,为什么为短时间的毁誉而烦恼呢?一旦被这个骗住,你就不能做事了,你已经把自己套上一个绳子吊起来了。所以毁誉这个东西啊,是最可怕的。孟子也讲过“有不虞之誉,有求全之毁”。
“求全之毁”,批评人家很刻薄,批评别人容易,而且都拿圣贤的标准来批评人家。人做得再好,还是有人骂,而且骂得更难听。我的学生中有个人,几十年没有批评任何一个人,所以我很佩服这个学生。人是爱批评他人的,这个菩萨好不好?好呀,就是衣服塑得不对,这是“求全之毁”。
“不虞之誉”,有些人特别恭维人,加油加酱地恭维,好啊,好得不得了!恭维太过了,有时候恭维人是靠不住的,其实他没有那么好,想不到的荣耀都到他身上了。所以人生要看通是很难的。
在佛学里头,利衰、毁誉、称讥、苦乐,这就叫做“八风”,实际上都在毁誉之中。利就是有利于我,衰就是倒霉。毁誉是广义的,称讥是狭义,扩大了就是毁誉了。所以你看这四个字,用起来是一个,为什么分开来四个呢?因为称讥的范围小一点,你我之间;毁誉是全面性的,社会之间或者历史之间。苦乐,不是苦就是乐。这叫八风。
有个故事你们研究佛学的都知道,苏东坡学佛,自己觉得很高明,写了一首诗,“八风吹不动,端坐紫金莲”,给他那个和尚朋友佛印禅师寄去,佛印禅师打开信一看,拿起笔来写两个字,“放屁”,就把信送回去。苏东坡受不了啦,马上就过江来看他。佛印说“八风吹不动,一屁过江来”,那个是称讥。所以人啊都在八风里头转,在毁誉里转。为了顾全毁誉,弄得自己形体、精神都痛苦,也就是说人生都是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,个个人都是这样,真受罪啊!
——《列子臆说》
古今中外一样都是做人难,既然生而为人,虽难也总归要做人的。做人的难处,在于会有孟子说的“有不虞之誉,有求全之毁”。
“有不虞之誉”,想不到和过分的恭维会来。例如,一见面就说“你真了不起”,其实有什么了不起?说不定真的还起不了。尤其青年朋友们要注意,人一旦有了财富,有了社会地位,一切好听的话都来了,自己求不到的那些恭维也都来了。千万不要上自己人格修养的当!如果人家说你是圣人,你就自以为是圣人,那你就堕落了。人家恭维你,你就更应该反省,更要害怕,因为不实际、过分的恭维话是绝对不能听的。
“有求全之毁”,这句话是真的。社会上的人,在要求别人的时候,或者对某种位置上的人有特别要求的时候,批评的话非常厉害。尤其对一个圣人的要求,更是十全十美的。圣人看人,凡圣平等,自己和他人都是平凡人;而社会上的人,对圣人的看法要求则不然。例如释迦牟尼是圣人,可是社会一般人看他,则不一定以他为圣人。有人会说,既是圣人,又何必出家呢?有人会说,当圣人不出家也可以吧?也有人会说,圣人一定要出家的。总之,你如果有一点点不合他的意,他就要批评,这就叫做“求全之毁”。
恭维你的话,是靠不住的,自己想都没有想到这么好,人家的恭维就来了;而诋毁你的话,却常常是求全之故。孟子对于人情世故如此通达,他到底是圣人,我们大家为政治、为教育、为人、为己,这个毁誉的道理一定要懂。所以,责备他人,乃至责备古人,不宜过分,不过分就说不求全。
——《孟子与离篓》
孟子有两句名言,“有不虞之誉,有求全之毁”。人生境界常有“求全之毁”,谁也不是一个完人,每一个人都有缺点被人家挑剔。攻击人、批评人的文章,都是求全之毁。诽谤人家容易,要求人家都是圣人,自己却是混蛋。写文章的人当然绝不是圣人,可是他要求人家都是圣人。所以我们人随时都有求全之毁。
“不虞之誉”呢?有时候人家恭维我们,我们自己还没有想到有这个长处,甚至被人过度地恭维了,会使自己得意忘形。恭维来了,就是不虞之誉。所以我说孟子到底还是圣人。
——《易经系传别讲》
我经常提到孟子说的两句话,一个人活着,有时候有“不虞之誉,求全之毁”,这两句话诸位也要留意。
任何一个人活在世界上,有时候虚名是莫名其妙的,讲你好的,并不是那么好,“不虞”就是想不到的,想不到的恭维,叫“不虞之誉”。
“求全之毁”,一般人活在世界上,要求别人都很严格的。这个世界上的人很奇怪,手里都拿一把尺子专门量人家,够高吗?矮吗?胖吗?瘦吗?从来不会反过来量自己的,所以人对人有“求全之毁”,求全责备。
这两句话是圣人之言,我们中国古代的圣人孟子的话,我经常深深感觉到很有道理。
——《漫谈中国文化》